【出书版番外】婚礼
正值晌午,行止在厨房里炒菜,沈璃在院子里耍了一套花枪。
待行止将饭菜都端上桌,不用他喊,沈璃立即收了枪,小步跑到饭桌边坐下。
见到有肉,她一筷子便戳了上去。
行止端着饭碗,在桌子对面打量沈璃,忽而开口,「沈璃,你有没有觉得咱们有点不协调?」
沈璃嚥下口中的菜,眨巴着眼看他,「没有啊,阴阳相和,很协调啊。」
「不对,」行止肃容,「你哪有半分阴柔模样?」
沈璃放下碗筷,同样正色,「我的意思是,你阴,我阳。阴阳相和,协调得很。」
行止终于装不下去了,破颜一笑,「如此倒也不错。」
两人正聊得开心,忽听院外门扉被咚咚叩响。
沈璃看向行止,「天界的人又来找你了?」
行止不置可否,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女孩脆生生的叫喊声,「是碧苍王和行止神君的家吗,我是极北雪山金娘子的仆从。」
「金娘子?」沈璃微愣。他们来人界已有二十年,这二十年间几乎与金娘子没什么联繫,关于她的一些消息还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。
听说当初金娘子与他们一别之后,便追寻着她的那股邪气到了人界。
邪气找没找到无人知晓,倒是找到了一个喜欢的男人。
但这男人是个修仙之人,受了人界修仙门派那些歪理的熏陶,脑筋有些愉木,对人妖殊途这样的事情执着得很,怎么也不肯接受金娘子。
金娘子也是极为执着之人,在那男子身边一待就是二十年,闹得人界的修仙门派中无人不知、无人不晓。
沈璃便是同郊外的地仙们閒聊时听来的。
金娘子求爱至今未果,怎么突然派人找到这里来了?莫不是想让她与行止去帮她一把?
沈璃怀揣着疑惑,放下碗去开了门。
门口立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,她仰头望着沈璃,鞠躬行了个礼,」王爷好,我是来替我家主子递请帖的。」
「请帖,」沈璃一头雾水,「她也兴办寿辰?」她竟还数得清自己的年纪……沈璃接过小姑娘手里红色的请帖,打开一看,登时整个人都呆住了,「她、她要成亲了?」
「正是。」
「和那个传闻中的道士?」沈璃将请帖看了又看,「下个月?」
「正是。」
沈璃沉默。这两人有了这么大的进展,却没听那些閒得无聊的地仙拿出来说嘴,只能说明这事着实突然,消息都还没有传遍。小姑娘又给沈璃鞠了个躬道:「主人特别吩咐了,让我转告王爷和神君,请二位记得带天外天的星辰过去。已经欠了她好几十年了。」言罢,小姑娘恭恭敬敬地告辞了。
沈瑞关了门,拿着请帖进屋,放在桌上,「天外天已塌,上哪儿去寻颗星辰给她?」
行止面不改色地吃饭,「随便捡块石头好了。」
「这样不好吧……再怎么说也是金娘子成亲,数万年就这么一次。」
「沈璃,你可知天外天的星辰拿在手里是什么模样?」沈璃摇头,行止一笑,「这便是了。给她一块石头,告诉她这就是天外天的星辰。左右现在也没有星辰可供她对比,她会收得很高兴的。」
沈璃扶额,「问题不是她高不高兴,而是这样做你不会觉得昧良心吗?」
对上行止平静的双眼,沈璃歇了半晌,「算了,当我没问。」
她又将请帖翻看了一遍,「我们什么时候启程?你现在的身体能受得了那雪山的天寒地冻吗?」
「好歹也是神明的身子骨。」行止笑看沈璃,「你该知道我身体多好。」
沈瑞脸颊蓦地一红,她轻咳一声,「再好也没有以前驾云那么快了,我们早些出发吧。这么多年没见金娘子,怪想她的。」
不过,成亲?
沈璃盯着请帖皱眉,实在没办法把记忆中的金娘子与这两个字联繫在一起。
沈璃觉得金娘子应该是一个永远都洒脱于尘世之外的女子,怎么能和这么尘俗的事情连在一起呢?
雪山之上一如既往地刮着带有法力的寒风。行止也不在乎什么面子,一路给自己加衣服。
从山脚走到山腰,行止里里外外少说裹了四五件袄子,最外面还披了件大狐裘,远远看去便如同一个雪团。
沈璃却只着了一件单衣,她望了望前面看不见尽头的山路,又回头瞅着冻得唇色微青的行止,有些心疼,忍不住开口指责,「你不是说你身体好吗?」
行止无奈叹道:「我以为我多加几件衣服你就会懂的。」
他颇为哀怨地看了沈璃一眼,解开狐裘,掀开袄子,将沈璃往怀里一抱,「我冷,你就不知道主动献献慇勤吗?」
他把沈璃包在自己宽鬆的袄子里,还不忘轻声抱怨,「不解风情。」
沈璃身上的温度让衣裳里迅速暖和了起来。即便已经在一起很长时间了,沈璃
还是烧红了脸,「这样不好走路。」她微微挣了一下。
行止还没开口,面前忽然疾风一过,一袭嫁衣的金娘子倏地出现在两人眼前。
见到沈璃与行止这副姿势,她佯装害羞地一捂脸,「哎哟哟,这多年不见,妹妹一来可就羡煞奴家了。」
沈璃轻轻推了行止一把,行止只得无奈地将她放开,失落道「袄子里都不暖和了。」
看着这人摆着一张云淡风轻的脸撒娇,沈璃嘴角一抽。
金娘子掩唇笑道:「都是奴家的错,累神君受冻。可谁叫奴家心急呢,这么多年,奴家可思念妹妹极了。」说着,她几步走下阶梯,拉起沈璃的手摸了又摸,「还是女子的手摸起来舒服,听闻妹妹这些年都在人界生活,过得可好?」
金娘子絮奴叨叨地说个不停,但沈璃却敏锐地察觉出她身体中气息的虚弱,反手将她手腕握住。
行止身体一直不好,在人界时沈璃多多少少也学了些医术。
这一探脉,将沈璃眉头探得皱了起来,「你体内气息怎的如此薄弱?」
金娘子笑容不变,却不着痕迹地拨开了沈璃的手,「不过是最近忙了些,没什么大碍。」
她不等沈璃再开口,对行止道:「神君看起来大不如往昔了啊。这风雪之中还是别多待,我这就送你们去山庄里面。」
金娘子这处还如从前一样,每日只在特定的时刻开门放人进去做买卖。
金娘子用法阵将沈璃与行止送到了做交易的大殿中,殿堂里金碧辉煌,繁华热闹比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殿中众人见金娘子突然带着两个人出现,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看向他们。
金娘子一笑,「哎哟,奴家可是要嫁人的了,可不能由着各位客官这么看,相公会吃醋的。」
殿中气氛立即活跃起来,有人打趣道:「金娘子,你当真要嫁人啦?这三日我日日都来做买卖,可从未见过你那相公。他莫不是根本就不在意你这夫人吧?」
「自然是被奴家藏起来了,哪能让你看见?」金娘子盯着方才说话那人,眼中温度微微一冷,「今日贵客来访,不做买卖了,都散了吧。」
那人一愣,方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,想要道歉,但见金娘子的神色,顿觉心头大寒,丢了手中的东西,忙不迭地跑了。
大殿里的人吵嚷了一会儿,也都自觉散了。沈璃悄悄瞅了金娘子几眼,问道:「你强抢男人啦?」
金娘子无奈地看了沈璃一眼.随即长声唱叹,「不过是威逼利诱了一下。他与他门派中的人受了伤,奴家答应救人,顺道让他嫁我,这也算不上抢吧,而且……奴家觉得他应当也是喜欢我的。」
沈璃之前听地仙们说过,那个男人被金娘子追了二十余年也未曾有半点鬆口,想来是个极为固执、也极在意尊严之人。
如今被金娘子这般胁迫,想来心里定是不待见金娘子的。
金娘子这个「觉得」到底有几分正确……
沈璃正待劝上两句,就听行止道:「就该如此。」他神色一本正经,「那人定是喜欢你的,不然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娶你。别的不管,你先与他生米煮成熟饭,省得磋跳。」
行止这话正中金娘子下怀,她立即眉开眼笑地在旁边摊位上挑了一件狐裘递给行止,「神君说得在理,这千年雪狐做的狐裘你拿去,比你那几件袄子顶用。」
行止不客气地收下来,金娘子笑瞇了眼,「奴家已给你们安排好了房间,你们先去,待奴家把这里收拾好了再去找妹妹,将前因后果道个清楚。」
出了金碧辉煌的大殿,沈璃眉头微蹙,望着行止,「你怎么知道那个男人喜欢金娘子?」
「不知道啊。」行止道,「不过,让她去纠缠那个男人总好过让她来纠缠你。」行止瞇眼一笑,「你可是我的。」
沈璃评论,「自私,无耻。」
待指挥仆从们将这一屋子的东西收好,金娘子刚出大殿,便见一婢子行色匆匆而来,「娘子,幕先生又咳起来了。」
金娘子心里一紧,忙随婢子而去。
踏进红梅小院,金娘子脚步不停地闯进里间,迎头便见幕子淳伏在床头,咳了一地鲜血。
金娘子二话没说,上前拽住他的手腕,法力不要钱一样往幕子淳身体里送,直到他止住咳嗽,安然躺下,才放了些心。
指尖有些颤抖地抹了抹额上冷汗,金娘子闭上眼静静调整内息。
「你身体不适?」
金娘子睁开眼,脸上的笑一如既往,「相公这可是心疼奴家了?奴家真是好生开心。」
躺在床上的人目光在她脸上静静停留了一瞬,随即转开眼去,「休要自作多情。」他顿了顿道:「先前你说已将我门派中人治好,所以将他们赶下了山。如今,他们可也会如我这般?」
他言语中满是质疑.金娘子脸上的笑微微收敛,「子淳,我不屑骗人。」金娘子从来不是喜欢解释的人,但面对幕子淳,她总是破例,「你门派中人那些伤
,对人类来说或许棘手,可对我来说不算麻烦,我说治好了便断不会骗你。而你如今尚在咳血,是因为你受的伤与他们不同。」
幕子淳不语。
金娘子心头微涩,脸上的笑容却灿烂起来,「言尽于此,相公不信,奴家也没法了。」她起身离开,「老待在屋里对你身体不好。今日天气晴朗,休息够了便出来走走吧。」
幕子淳目光追随她背影而去,合上的房门阻断了他的视线,金娘子有些站不住地扶住门框。一旁的仆从担忧地上前,金娘子摇头,缓了好一会儿,方才重拾力气,迈步离去。
是夜,院中白雪映红梅,幕子淳披着雪白的狐裘走到院中。
天上星明亮得仿似被擦过一样,这是人界难见的夜空。
幕子淳不由看得有些入神,忽听院外传来窃窃私语之声,「今天有客人来啦,娘子亲自出去接的。」
「能让咱们娘子这么重视,这可难得。」
「我有幸远远看了一眼,那男子长得可美了,比院里这人还美上百倍呢。那身气质,啧啧,听说啊,咱们娘子和他交情匪浅……」
「真的吗?今日这位好似又惹娘子不开心了,你说这三天两头的,娘子再好的耐性也给磨没了。如今又来了一位……这次的婚礼,你说到底能不能办成啊?」
「娘子的想法岂是你我能猜的?」
语声渐远,红梅枝穿过院墙,探到另外一边。幕子淳立在梅树下,探手折下一枝红梅,拿在手里看了看,随即扔在雪地上,一脚踩过,转身回屋。
与此同时,沈璃和行止的厢房里,金娘子闷头喝了一口酒,叹道:「当年收拾了那股邪气后我变回原形,被他救了一救。就是那惊鸿一瞥!就是那该死的一瞥,让奴家花了二十年在他身上!」
沈璃默不作声地吃东西,行止倒是一边喝茶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。
这本是一顿接风宴,但不知是从哪句话开始,便成了金娘子的诉苦会。她一边喝着酒,一边把自己与幕子淳的往事交代了一遍,现在又开始发起了牢骚。
「二十年,石头也该焐热了吧,这凡人当真是块千年寒冰,饶是我有三昧真火也融不了他。」
她往沈璃身上一靠,抱着她的手臂委屈道:「你说奴家活了这么多年,瞅上一个顺眼的,容易吗?偏生如此让人费心,奴家心里好苦啊!」
「她在沈璃肩上蹭了蹭,一副撒娇的模样。沈璃放下筷子,问道:「他可是有喜欢的人?」
想到自己与行止那颇为辛酸的情路,沈璃有几分感慨,「或者有什么不能和你在一起的苦衷。」
「你道人人都像神君先前那般身负重任不得动情吗?」
行止像被夸了一样点点头,「没错,不是人人都如我这般善于忍耐的。」
沈璃撇嘴,行止近年来越发不知廉耻了……
金娘子叹道:「幕子淳他就是块木头疙瘩!被人界那些修仙门派的说法给僵化了脑袋,非要信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,老觉得我靠近他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。就连前些天我胁迫他成亲时,他都还在一本正经地问我……」金娘子学着幕子淳眉头紧皱、一脸严肃的模样道:「你到底想要什么?」
金娘子拍着桌子叫:「没看见奴家那一大殿的稀世珍宝吗?一个凡人也好意思来问奴家要什么!不过我当时也没生气。」
金娘子学着她当初的模样,缓和了表情,浅笑道:「我当时答,『我想要你啊。』多甜蜜的一句话,是吧?」她一顿,表情又是一变,学着幕子淳的样子严肃道道:「『没个正经!胡言乱语!』你听听,你听听,他就这么说我!说完了,他转身就走了!」
沈璃被她多变的表情逗笑了,金娘子委屈道:「你可知我当时多伤心啊!」
「唔,你何不将他这木钠无趣的举动理解为一种害羞的表现呢?」行止忽然开口道,「我与仙人打的交道还算多,那些以凡人之躯得道成仙的多半寡言木讷,对于自身情绪极为压抑。他兴许觉得你在调戏他,又没法调戏回来,所以只好慌忙落跑。」
金娘子睁大了眼看行止,沈璃也被行止这一番分析唬住,问:「依你之见,那凡人到底是个什么心态?」
行止转了转手中的茶杯,一笑,「既非有心爱之人,亦非真心厌恶于你,他放不下的不过是一种固执罢了。如此,我们便来试他一试,看看这凡人对金娘子你,到底是个什么心态。」
金娘子满眼期冀地望着行止,「怎么试?」
行止一笑,「你在他身边二十年不离不弃,他无动于衷,有可能是因为他已习惯于接受。那么,若是把给他的东西全部收回呢?」行止将杯里的残茶尽数倒在地上,「让他一无所有。来,想想,你给了他些什么,咱们一件一件收回来。」
看见他眼中的笑意,沈璃嘴角微抽。这人是在帮金娘子,还是……觉得好玩啊?
这一肚子坏水……
金娘子琢磨了半晌,最后却道:「我好像也没给过他什么。」她神色茫然,「可我好
像又把自己所有都给他了。」
这话不仅让沈璃一待,连行止都愣了愣。
金娘子是个怎样的人行止比谁都清楚,能让她失神地说出这种话,想来已是情根深种。
行止收敛了怔然,笑道:「那就把你自己收回来。唔,这段时间,你就先爱上别人好了。」
金娘子问:「谁?」
三人沉默了一瞬,行止微叹,「没办法,那就只好我……」
「我来。」沈璃倏尔打断行止的话。她瞥了行止一眼,「看什么,你可是我的。」言罢,她捏了个诀,摇身变作一个英俊男子。她抓住身边金娘子的手,道:「娘子,这些日子你便来爱我吧。」